Wednesday, May 16, 2012

星期日明報訪問《宇宙氹氹轉》

爝火微光, 詩意警世 —— 二犬的《宇宙氹氹轉》
文+圖: 阿離












明明是喜宴,掛紅採綠的場景,卻腥血狼藉;本應是歡慶畫面,新娘新郎卻雙唇染血,手執魚翅猙獰咬食,斑駁的血色由杯盤流瀉到桌布;枱腳之下,有小鯊魚的亡魂浮游。那麼輕快,那麼沉重。書中盡是七彩斑斕的畫,畫裏透視的,是人對自然、對生命的毁傷;她以孩童般的姿態,訴說一個個殘酷不仁的故事。而她說,來,不用怕。以畫引路,她帶領讀者面對自己,走進動物的世界。

護生之始

她的書,一向沉重又黑暗, 「真正的我,heavy 到不得了,太輕的東西,我是受不了的。」十年前出版的《女巫。焗膠花》,說的是花開花落,死亡的淒美, 需要讀者以刀把書頁剖開,才能讀到隱埋其中的內容,和那些最重最黑的東西。新書《宇宙氹氹轉》延續一貫的幽暗風格,探討世界和人的黑暗面,讀者再不用以刀剖書來一探畫者的深意,然而卻需要融掉那斑斕的色彩,直視畫中對人類的質問與控訴,與畫者一同承受,生命的重, 「當年, 我凌駕不了生命的重量,現在好多了,我可以凌駕它。」緣起偶然。兩年前,她看了弘一大師的書法字。孩子一樣的字,很有力;然後她讀了弘一和豐子愷共同創作的《護生畫集》,就想到要重畫, 「我想試試,把80 年的時差拉近一些;誠實地說,最初我只是想把我的圖,配上弘一大師的書法。」她一幅一幅的畫, 後來, 開始反省。除了重畫之外,還有什麼需要述說?

護生的念頭,一早在她生命中發芽生長。小時候,酷愛自然的父親總帶她通山走,她就在山林間跑跳成長;大學時,她讀了Peter Singer 的《動物解放》,愛不釋手,更開始吃素;畢業後走上創作之路,一直都關注自然、環境、生命議題, 並融注在作品之中。她說,Singer 對她影響很大,《動物解放》一書出版於70 年代,揭發農場及屠宰場殘忍對待動物的暴行,被奉為提倡動物權益的聖經。然而時至今日,鏗鏘的維權先聲消減了,我們的社會對動物的傷害更廣更烈,整個世界朝着動物解放的反方向,浩浩蕩蕩地進發。

她一邊畫,一邊找書,豐富畫作。經典的《動物解放》再沒有書店入貨,就是近年出版的《動物權與動物福利小百科》,在香港也不見縱影,統統隔離在大學這些高等學府,普通人無處拜讀;讀書,也要過關斬將。她最後在台灣找到這兩本書,向出版社以捐獻的形式買書,得來全都費工夫。在香港這個地方,談吃談喝的資訊鋪天蓋地,然而一旦想要找一本與動物權益有關的著作,道阻且長。那時候她就暗下決定, 「不可以單純地為興趣去做, 我要更嚴肅一點。」她找書、搜刮網上資料、沉澱生活經歷,統統放在畫作之中,每一張圖都有延伸閱讀,在詩畫後加插了許多資料,都是平白的真實片段和新聞, 不煽情,不誇張,把動物因人類而受到的創痛,直率而坦白的呈現。她說,寫這本書,很痛苦;執筆時,必須把各種概念弄清。書, 本來上年四月出版,但她想到,如果重畫不能提升原畫,不如不畫。因此她跑到梅窩,一個她認為擁有力量的地方,再用了四個月時間,終於把書完成。

不要福利, 要權利

「動物不是要福利,而是要權利,兩者是有分別的。我們在城市,覺得人類很大,掌管很多事。動物乖乖的,就給牠們福利;牠們讓人類有肉吃,而又不傳播細菌的話,人類就再給牠們一些福利。」保護動物,普遍的人立即想到是貓和狗,然而她說,最接近人類的,其實是小鳥、是昆蟲。動物權益,談的是哪些動物的權益呢?遊行示威,譴責虐貓虐狗,請求政府給動物一點福利,她認為是不夠的,「每種生物都有自己的權利。我有權去選擇,我不是要讓你困在籠裏的;我把兒子生下來不是要讓你拿去做小牛肉吃掉;我的奶被人類喝而自己就坐着發呆, 想到為什麼我所生的兒子,無法喝我的奶。」我們也許真的沒想過,牛奶何以能無限量供應?

很多人都不知道,原來市面上大多數皮草,都是「真貨」,只是貨與貨的等級有別。以一個普通人的認知來說,安放在名店之中,軟綿柔順的貴價貨才是真皮草;縫在平價外套上充撐場面的毛布,就是假皮草。然而,兩者都是如假包換的毛皮;它們俯拾皆是,是因為數目氾濫,不值錢了。皮草的柔軟,是因為皮是在動物還是活生生、血液還在流動的時候,生剝下來, 「對所有美麗的東西,我們都要問,為什麼它們如此美麗?」農場紀錄片中,豬隻被困在一格跟牠的身形一樣大的鐵籠內,不停叫嚷;或是豬疊豬般擠在小小的貨車內,動彈不得。這些景象,似曾相識,跟我們逼港鐵、擠劏房, 遭遇相似。很多人說,工作艱苦,吃好點、穿好點,是為補償, 「相比起動物,牠們只能呼吸,轉身也不行。我們忍受的底線也定得太高了。」

「我相信我們的習慣很多都是由錯誤開始的。由小到大,人人都覺得吃肉健康,飲牛奶會發育,不吃肉就沒有力了。我不是要大家立即停止吃肉,但必須要改變生活習慣。」她吃素十多年,最初四個年頭,塊肉不沾,最後弄至住醫院;照腸鏡,竟發現一截大腸變了紅色。經過這次失敗的吃素經驗,為了健康,她現在一星期也要吃一次魚, 「我不是要你百分之百吃素,不是要令你為吃肉而覺得羞愧,我是希望,人們要感恩地吃。你可以選擇不吃那些虐待動物的農場出產的肉,不用每餐也吃肉,如果可以吃豆就吃豆,盡量減少吃肉的次數。」她父親現在種田,把植物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, 會告訴她: 「菜在長葉呢!」「農夫知道菜是有生命的,吃的時候都珍而重之。」

原同一種性, 只是別形軀

人們把動物分成不同種類,有些是可親近的,如寵物;有些是要躲開的,像獅子老虎;有些是有害無益的,例如是蟑螂。「以人為中心是有問題的。人的需要大於國家的需要,國家的需要大於整個地球的需要,這個思考模式是很錯的。」她舉例,地球上較富裕的人為自己儲水,這些人都集中在北半球,而過多的水就令地球偏移了。人的自私令他們只關注自己的需要,而不去思考自身的行為對世界有何影響,無知於自己為他人帶來的災難。

人與世界,與動物,如何達至平等?難道是把人的需要和權利都比擬成動物的? 「動物解放,不是擬人。不要把動物當做人,否則就會落入一個錯誤的觀念。」她住離島,喜歡把狗兒到處放,在牠游泳的時候就充當拋球的傭人;然而為了保護牠,不得不用狗繩,以避過瘋狂的遊客,因為一旦她的狗被人惹毛了,出口反擊,隨時被捕,更可能被「人道」毁滅。「為了保護牠,我會作出適當的協助。我希望我能幫忙, 盡量發揮他的所長。」平等,先要丟棄萬物之靈的冠冕,或學習欣賞,萬樣物種的靈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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